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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浣衣时听见的那辆马车并未停留,而是飞快地驶离赵家庄,又一次带走了荷华的希冀,但她并不垂头丧气。
她已回到院子里晾晒衣物,一件一件拿起,再踮起脚尖搭在衣竿上牵扯平整。这活她做得很慢,大概就是因为她做得认真细致,也或许是因为她没用早膳没有力气。
此间就是赵山家的院子,甫才新建两三年,墙面瓦片都齐整干净。正中最大的堂屋用以会客吃饭,旁边则是灶间柴房和杂物间,还分了左右厢房做卧室。夫妻俩一间屋子、赵大善一间屋子、赵小月一间屋子,只不过赵小月那间随时准备着让给客人。尽管如此,在这小小的赵家庄,也算是个极体面的人家了。
有人说是他与赵庄头沾亲带故,因而鸡犬升天,借得几分特权牟利。也有人说赵山家的机灵,有不为人知的财路。但他有钱这件事是肯定的,整日家游手好闲,也未曾见短过花用,反倒出手阔绰,还修得起院子,供得起家里的儿子,是想家里出个读书人,考上个秀才相公,一跃做个乡绅。
至于一应农田家务,则全赖他家老婆打理。从前楚姨娘在时,总会帮衬着些,赵山家的这才转圜得过来。现下只得她一人,自然多有照顾不及之处。
杂事又多又碎,赵山家的忙不过来,又没个帮手,心里难免烦躁,刚好有个非亲非故的小出气包,正好拿来帮她干活。
楚姨娘从没让荷华沾过一点阳春水,如今荷华也全都学着干了,洒扫、浣衣、晒被、洗碗、烧火……
荷华也逐渐习惯了挨饿的滋味,赵山家的不至于不给饭吃,但吃饭请准时,她不会因为荷华干活耽误用膳就给她留饭。就算准时到了,荷华也只能夹上面前的素菜就着极少的主食,赵山家的可不会让她多吃一粒米,一旦多动了一筷子,赵山家的必是要收拢菜肴的,作出驱赶状。
昨日荷华帮赵山家的收拾到深夜,今日就起得晚了,还在床上就被她扔了一头的活计,自然也是没得饭吃的,只能去干活。现下荷华的五脏六腑都在向她诉苦,连头也有点晕晕的。
然而即使头晕,荷华回房时见屋门微开,轻轻推门,也能感受了屋门不同寻常的迟滞。动动脑子,抬头一看,果然有个木盆放在门上,料想里面也必定盛满了水。
她若有所感地转头一看,虽没看到人,却有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照在地面上,鬼鬼祟祟却露出马脚。
推门或者不推门,这是一个摆在她面前的难题。
闭上眼睛定了定神,荷华心一横,头顶一盆水就倾泻而下,把她淋成了个落汤鸡。浸透的夏裳带着水的寒气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一点失去。
“哈哈哈!”放肆张扬的尖利女声传来,得意洋洋道,“哥哥你看,我就说这招好吧!雨天鹅卵石只成过一次,就被她躲了过去,今次这招新鲜,效果可好?”
荷华只听见笑声,就知道这是赵小月的声音。无他,听太多耳。
“不错,还是妹妹聪慧。”有个粗哑的男声附和着。
这便是赵山的儿子、赵小月的哥哥、要做秀才相公的赵大善了。
“那当然!我刚刚看到她在晾衣服,她那套蓝色衣服也在上面,她不会只有这一身衣服了吧?天哪,这么冷可怎么办才好啊!”赵小月看似担心实则在幸灾乐祸。
她就是想看荷华狼狈不堪、湿漉漉的、宛如丧家之犬的样子。
荷华转过身去,二人已经从墙角窜了出来,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在院子里指指点点。
赵大善一副书生打扮,看似人模人样、有些见识,实则形容猥琐、不学无术。本该是刻苦读书的时候,却在这里欺负幼小,荷华左看右看也不觉得他是文曲星下凡来的。有父母供他开蒙念书,还如此不知珍惜、
而赵小月则身着缠枝莲纹样的方领短袄,配上青色刺绣百迭裙。胸前挂着的银色长命锁,在白日里闪着熠熠的光彩。
赵小月这身衣服很好,颜色清新,布料柔软,针脚细密,刺绣精致,只是有一个比较不足挂齿的小问题——衣服不是她的。
这衣服从哪来的?
从一个红木衣箱中取出来的。
红木衣箱从哪里来的?
是赵小月和她“换”的。
那时正值夏日,烈日炎炎,荷华已经被赵小月“请”出房间,搬到杂物间去住了一个月。换房间荷华并无什么意见,都是人家的房子,寄人篱下,自然给听人家的安排。
可赵小月犹嫌不够,要了从前楚姨娘和荷华的房间不说,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拦住荷华,宛如强盗土匪。赵大善就听从贼首赵小月的指挥,将荷华房间里的红木大衣箱抢走。
赵小月却不觉得是抢,她拦住拼命挣扎阻止的荷华,还让她哥哥搬进来一个烂木箱子,笑着道:“不占阮四姑娘便宜,我也拿了个箱子来,就当是和阮四姑娘换的。多谢阮四姑娘啦!”
幸而那天还有一身夏裳在外晾晒躲过一劫,不然荷华只怕是这几月都得穿着一套衣服,雨天碰上鹅卵石摔倒都没得换洗,只能忍者脏臭。
此刻,荷华虽然连发梢都在滴着水,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,但她却不以为意,脊背仍挺得笔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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