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防空洞里的爱情（第1页）

防空洞里的爱情

上小学二年级时，我们军区大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
郑小菊的姐姐和王大旺的哥哥失踪了。我们得到这个消息时，正是放暑假的日子，开了学我们就要升入三年级了。那一年，郑小菊的姐姐和王大旺的哥哥已经高中毕业了。高中毕业后，他们将面临三种选择：第一种是上山下乡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；第二种选择就是留城当工人；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，就是入伍当兵。以前军区大院子弟高中毕业，大体就是这三种选择。

结果郑小菊的姐和王大旺的哥，这三种哪条也没选，而是选择了谁也想不到的招数：失踪。

两个高中毕业生一起失踪，不论在哪里、什么年代都是大事，尤其是一男一女两个豆蔻年华的男女失踪。这引起了种种推测。两个人失踪后，这一男一女的爱情才渐渐浮出水面。根据好事者提供的信息，两个人在谈恋爱。这种苗头以前被忽略了，随着两人失踪，便水落石出了。

现象一：两人是八一中学的同学，年龄相当，一男一女。

现象二：好事者提供，两人上学时经常一起走出军区大院，两人又一同走回来。

现象三：有好事者还发现，两人一同看过电影，进电影院前两人手拉着手，出来时，两人仍手拉着手，走出电影院门口时，手就分开了。

现象四：郑小菊的姐姐毕业后想去参军，王大旺的哥哥缠

着父亲让父亲托人也把自己送到部队里去。

…………

综上所述，种种迹象表明，两个高中毕业生，原来是一对恋人。两人又一同失踪，更加验证了人们的判断。恋爱不稀奇，两人高中毕业了，马上就要把自己的青春投入社会的洪流中去了，恋爱也属于正常关系，可两人一同失踪，就没有人能够理解了。

双方家长，满院子的热心人，甚至发动了同学和老师，都在寻找这对失踪的恋人。

三天以后，仍没有找到，双方的家长就去了派出所报案，警察们也帮忙寻找，找了一气，又找了一气，最后仍然没有个结果。双方家长在那一段时间里，常常以泪洗面，唉声叹气，家里的焦急和亲人们的声声呼唤仍没能喊回两个失踪的孩子。

半年过去之后，两个孩子失踪的事件，渐渐在人们大脑中退去了，因为有更多的事需要人们去关注。只有自己的父母，无法忘却这两个失踪的孩子，那一阵子，我们经常看到两个母亲站在军区大院门口，她们互相搀扶着，望着马路上的车流人流，巴不得两个孩子一下子从人流里冒出来。然而这样的奇迹并没有发生。

有好心的人见了这两个母亲就劝慰，说的都是吉利的话。比如，两个孩子也许躲到什么地方生活去了，年少不懂事，也许等懂事了，他们自己就会回来的。也有人说：说不定两人去了越南，支援越

南抗击美国侵略者去了。因为那会儿，有许多年轻人都梦想着去越南，加入越南抗击美帝国主义的阵容中去，许多年轻人在边境线上被抓了回来。甚至有人说：两个孩子说不定去了香港。因为那会儿往香港偷渡的人很多……种种劝慰猜测，说得花红柳绿，人们都不愿意提及那个意外。因为，人们没有理由想到那个意外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，人们总是往好里去想。

我们班的郑小菊和王大旺在最初失去姐姐哥哥的噩梦里，情绪消沉了许多日子。两人以前不怎么说话，就是因为姐姐哥哥的失踪，两个人一下子走近了。上学时两人在一起，放学了，两人还在一起，两人一起嘀嘀咕咕，神情严峻，我们一走近，两人就不说话了，很戒备地望着我们。

那会儿，只要我们男生和女生多说几句话，就会传出许多是非来，例如，谁和谁好上了，谁和谁交朋友了。因此，我们最忌讳的就是男生女生之间的来往，仿佛男生女生一好，就犯了大忌，就要遗臭万年。我们男生装得就跟小公鸡似的，伸长脖子，见到女生目不斜视，女生见到我们也是凡人不理的样子，那时我们的男生女生就像水与火，永远不会交融。只有郑小菊和王大旺是个例外，他们各自的姐姐哥哥都失踪了，两个人有理由也有权利在一起嘀嘀咕咕，甚至牵手走路，我们都可以原谅

和理解，因为同病相怜，需要互相鼓励和抚慰。

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，记得是四年级放暑假，开学就上五年级了。某一天，我们在院里踢球，一个同学不慎，一脚把球踢到了防空洞的排气窗里，那个排气窗建在离地面有一米多高的地方，四周由百叶窗样的木板组成，因年久失修，木质的百叶窗已经腐烂了，足球打在上面，百叶窗碎了，足球掉进了通风口里。我们相互埋怨着，都不愿去捡那只足球，最后还是王大旺钻了进去，他刚一钻进去，便“妈呀”大叫一声又爬了出来，他的样子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，瞪着眼睛，惊慌失措，一张脸都白了。许久，他才大叫一声：里面有死人。我们一听，轰的一声就散了。

最先来到现场的是军区机关保卫部的人，他们七手八脚地将通风口拆了，众人七手八脚地从通风口里抬出两具尸体，确切地说，是两具无法分开的尸骨，人虽然死了，但他们的尸骨仍然紧紧相拥着……

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，这两具尸骨就是失踪已经三年的那两个年轻人。当郑小菊和王大旺的母亲来到现场时，她们一下子就晕了过去。她们认出了各自孩子的遗物：一块手表，还有一个粉色的塑料发卡。手表是王大旺哥哥的，据他母亲后来哭诉：这只表是他爸爸给他买的，上海牌，刚戴上三天时间。郑小菊的母亲

说：那只发卡是女儿的，当年自己去上海出差带回来的，事发时也是刚刚送给了女儿。

后来警察也来到了现场，又是拍照，又是取标本，说是回去还要化验，不管化不化验，这两具尸首已经没有任何异议了，他们就是失踪了许久的郑小菊的姐姐和王大旺的哥哥。谁也没有想到，两个可怜的孩子会命丧防空洞的通风口。

后来我们分析，两人通过通风口要钻进防空洞，那里宽大、安静，非常适合谈恋爱，就是外面找翻天也不会找到他们。也许在里面待得太久，缺氧或沼气中毒，两人才没能走出防空洞。不论怎么说，两人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是轰动一时。许多地方上的青年，都在流传军区大院这对恋人的故事。凄凉而又艳丽，像天边的一抹彩虹，虽然生命短暂，但绚烂无比。

许多年过去了，我们仍然忘不掉这两位哥姐的故事，我们一次又一次想象着那一天的防空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两个青年男女又做了什么，我们浮想联翩，心中充满了向往和敬意。

高中毕业那一年的暑假里，我们各自都在为了前途而奔波时，突然郑小菊和王大旺找到我们，那一次几乎把我们院内的同学都聚齐了。他们两人当着我们的面郑重宣布：两人恋爱了。我们望着郑小菊和王大旺，既不吃惊，也不意外，我们都很平静，想起他们的哥哥姐姐，就是在我们

这个年龄为了爱情离开这个世界的。

没想到，郑小菊和王大旺的父母对两人的爱情宣言异常支持，双方的家长似乎想通过两个孩子的联姻，让他们更永世不忘失去的两个孩子。在我们的眼里，郑小菊和王大旺的爱情对他们的哥哥姐姐来说是续典……

两人后来双双入伍参军，没多久，两人又一同考入了军校。他们毕业那一年，又是个暑假，两人举行了婚礼，婚礼的地点就在军区大院礼堂里。我们都去参加了，让我们感到诧异的是，婚礼的背板上，不仅写有郑小菊和王大旺的名字，同时还写着他们哥哥姐姐的名字。当两位新人，向他们的父母敬礼时，我们看到他们都流下了眼泪，还有他们父母的眼泪。我们看到此情此景，眼睛也潮湿了。

这不是两个人的婚礼，他们还代表了他们的哥哥姐姐。

郑小菊和王大旺的爱情，有哥哥姐姐绚丽的爱情相伴，他们一定会过得美好幸福的。我们都这么想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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