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陛下想微服私访,那就没人能认出来。即便认出来了,也得装作认不出。长庚静静地站在不远处,看了一会儿,漫不经心地捏着身侧顾昀的手。他不动声色地把玩了片刻,终于还是绷不住脸,真心诚意地笑了。
他怎会不明白顾昀带他来这的用意,无非是想让他歇歇脚。国之根本的累积非在旦夕之间,大可徐徐图之,不必过于伤神。只是他这一路机关算尽、殚精竭虑,终于走到了这一步,虽说确是为了社稷天下,但始终存了一份私心。每进一分,好像他的将军就可以多一分肆意的资本。
“快了,”长庚想,“就快实现了。”
顾昀的手被他捏的发热,看着他的神情,心里也似烧了个紫流金匣,一阵阵地发烫。他的这位小陛下或许生来就是操劳命,不管旁人怎么说了去,都笃定地走在自己的大道上。他以往觉得男儿合该心志坚定些,此时却也不知心志过于坚定究竟是好是坏了。他暗自喟叹一声,又想,罢了,不就是多帮他分担些。真是败给他了。
至此,两个互相拧不过的人达成了微妙的共识,都朝着对方期望的方向猛地掉头,背道而驰,策马狂奔,生怕自己担的活太少。
不过长庚也不是那样苛待自己的人。太始元年刚开春,顾昀在京城呆的心痒,长庚看他在家里猫狗嫌,便想着顺他的意,把他放出去南巡。但思来想去,又怕他身体初愈,恐有闪失,便提了个要求——自己得跟着。顾昀再没有十几年前偷跑的本领和心肠,只好看着长庚雷厉风行地处理完了未来几月的要事,又事无巨细地安排好路上的行程。但尽管长庚忙得脚不沾地,顾昀也丝毫没有插手,安心地躺在那偷闲。无他,只是从小陛下团团转的脚步里读出了许多分雀跃,便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欢喜。
临行前,照例,各部都被陛下似真非真地敲打了一番,令一众群臣汗颜万分。天子难得放下朝堂里繁杂的劳碌出巡,本该是舒心的,却还得一步三回头,他们这一张张写着“治世能臣”四个大字的脸都该往哪儿搁?于是该奋进的奋进,该拼命的拼命,倒比皇上不在时还卖力。
此时的江南还百废待兴,不过本就是好地方,大抵还有些上天福泽,整顿不过一年未到,便已依稀有了些未来富庶的雏形。恰逢好雨时节,四处弥漫着温软绵柔的气息,配着长庚身上偶尔飘进鼻尖的草药味,虽说是南巡,琐碎事不知凡几,却也把顾昀酥进了骨子里,活像是新婚燕尔的寻常人家出门游玩,一时乐不思蜀起来。
“这地方也好,”顾昀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,“在这里置办个小院,和长庚长长久久地住着,岂不快活。”
大概是善恶到头,顾昀颠沛半生后生出的几分眷恋终于感动了某位小神仙,允了他一个温馨别致的小院,那悠长的岁月似乎就起于此时的一念之间,不过这都是后话了。又或是说,某位姓李名旻字长庚的小神仙天生就是来渡他的。顾昀自认这一辈子没什么信仰,世间诸多苦难,神佛哪里管得来。但有时却也会想,或许冥冥之中真有那么一根命运的线,拴着终该相知到老的人……都是说不准的事,先把小神仙紧紧扣在掌心再说。
他歪倚着门框摇扇,一幅风雅的做派,又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天。雨逐渐停了,屋檐还挂着水,那天依旧是雾蒙蒙的,却有种说不出的敞亮。没过多时,长庚带着江南特有的糕点归了家,还未走到顾昀面前便被勾了去。他顾及着手上的吃食,险些没站稳,差点砸在面前人的身上,一时间手忙脚乱。
可惜长庚心里的那一丁点儿惊慌还没发作,嘴上就被偷了个黏黏腻腻的香,手腕处传来温热的触觉,仅剩的愠怒也随之烟消云散了,只留下弥漫的甜。
有春风吹过,又荡起年年不曾改的绿意,一如长庚未曾见过的旧日江南,也如他不曾到过的往后光景。
江南好风光啊……长庚想。
人这一生总有些时候自认庸庸碌碌。大抵……也是为了这半晌贪欢,才能挨过种种磋磨,坚定向前吧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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