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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与哥哥你休戚与共（第1页）

秦公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。“几时了？”，“快未时了。”小韩夫人用指尖轻抚秦公鬓发。“坏了，怎得不叫醒寡人？”，“臣妾闻君上近日辛苦得紧，昨晚又...”小韩夫人嫣然一笑“见君上睡得沉，没忍心叫。”。秦公换好朝服，胡乱用了些羹汤，急忙向朝堂跑去。

秦公没早朝，三年来几乎是头一遭。大臣们有事奏报，但午时已过，听闻秦公还在就寝就陆续散了。宫殿、政事堂空无一人，秦公反倒觉得落寞。

见景玉门外值守，呼其入内问话。“今早哪些人来过？”，“回君上：太傅赢虔因宗族事务报君上，并携内史赵良大人报去年国府收入、耗用账目及今年预估款项；戎右将军由岸例行军中月度述职；上大夫杜挚拟定今年祭祀大典章目欲报君上；栎阳令车桓有秘事求见；白氏族人代表求见君上；楚国使团已到达驿馆求觐见君上。”。

“还有吗？”景玉想了想“还有，客卿因变法之事求秘见君上。其余的，没有了。”，“都散了？”，“嗯。”。“背后可有议论寡人？”。景玉想了想说“没有。”，“当真没有？”，“嗯，就客卿跟景玉说了句俏皮话，没当众说。”，“他说什么？”，景玉不禁笑道“客卿说君上也是人，何况春宵佳人、良辰美景，今日不会有早朝了。客卿是第一个走的。”，“谁最后走？”，“由岸将军和车桓大人。”。

秦公问道“可知客卿去了何处？”，景玉摇了摇头“许是回家了吧。客卿还说让景玉下值之后去找他...”，“找他做甚？”，“找他一同去喝...花酒。”。

秦公闻言冷笑道“你们在家里喝不够，还去外面喝？...也对！客卿也是人。他看上了哪家头牌啊？”，“君上息怒，我估摸着客卿就那么顺嘴一说，近日他也挺辛苦的。据说昨晚写条陈熬到丑时三刻，今早立即兴冲冲进宫，不料没见着君上。”。

“你都已下值，为何不去找他？”，“我当然更担心君上！见您竟然没早朝，心里瘆得慌。我下值了，也不会去找他，反正有车大夫安排了人手保护客卿，他需要休息而不是瞎胡闹。再说了，我得回家给我大大熬点汤药，预防春季哮喘。”。

秦公挥挥手“你下值吧。”，“可要传唤大人们？”，“除客卿外，都传吧。对了，告诉景叔，今夜寡人在政事堂就寝。”，“诺！”。

秦公在赢氏宗祠门前斩杀三名公室族人的事一下传开。贵族、功勋等老世族一边暗自庆幸自己的封地保住了，一方面又担心哪天刀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。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懂。

太师甘龙觉得自己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被老君上误导，以为他会立赢虔为继位者，未能事先察觉异常，导致赢渠梁顺利上位！太大意了。如今秦公已露暴君本色，若不加阻止，后果真的很严重，严重到大家可能都死无葬身之地！这绝不是危言耸听：没有制衡的君权可以为所欲为！目前秦公先拿公室开刀，就说明还不敢与贵族、功勋为敌，利用这段时间通过内部分化、外部施压，来慢慢破坏变法。必要时甚至使用非常手段以暴制暴！

甘龙等老臣一直与赢虔相交甚好，只是目前赢虔全力支持秦公变法。常言道：疏不间亲，不能公开分化他们，慢慢来，总有机会；至于外部施压，可以让上至公卿贵族下至庶民百姓都反对变法。有的机会需要等待，有的机会需要制造。甘龙在一竹简上写下：秦公—太子—太傅然后用笔墨圈住了太子与太傅。

（秦·栎阳城·客卿府）

傍晚，秦公召见完大臣和外使，轻车简从来到卫鞅客卿府。守门卫士见秦公便服亲临，立即要去书房通报卫鞅出迎。秦公示意不要惊动客卿，让仆童带领自己去书房即可。

秦公随仆童来到书房，见卫鞅正伏案安睡，不让仆童唤醒，仆童会意，悄然退下。秦公嗅到卫鞅身上淡淡的谖草香，不觉心情舒畅，大为心安。

卫鞅书屋六十平方大小，净空十二尺左右。进门左边墙上挂一柄长剑；剑下一帘屏风，后有床榻一张；南面一张小几，上有一张古琴并两罐围棋；西墙为书柜，分门别类放满了竹简；北面一张大案，为卫鞅书桌，上面有序地放着查阅、书写、注释的竹简；北墙上嵌有一木板，应是用来挂地图之用的；书房有六盏高大豆灯，书桌上有两盏带防风罩的矮脚小灯。

秦公见室内并无取暖的火炉，又见卫鞅衣着单薄，正值乍暖还寒之际，恐他受风寒着凉，于是忙解下披风为卫鞅盖上，轻手轻脚坐于他身旁。二刻后卫鞅醒来，豆盏之下更衬得他散落在肩的黑发如瀑，眼如秋水，白皙的脸上透出隐隐一抹红晕…秦公忙移开双眼。

卫鞅见身上所盖乃秦公帛衣，面露喜色道“君上？何时来的，竟不唤我？”，“客卿辛苦，据说昨夜熬至三更天？”，“那景玉又在君上面前打小报告？真没劲！”，秦公道“变法在即，客卿理应保重好身体，早点休息。”，“我身体好得很，倒是君上...理应保重好！”。秦公不禁有点尴尬，想了想问“你今早有何事要说？”，“当然是新的变法条陈及春朝事宜。春朝辩论，看似一场庭论实则是君上向天下宣告变法开始。兹事体大，细节需与君上商议。”。

秦公点头道“我亦有变法之事问你。”。卫鞅笑道“我饿了，君上可曾用饭？”。秦公一下午都在处理政事，完毕后即刻来寻卫鞅，不曾用过饭菜。经卫鞅一提，发觉早已饥肠辘辘，于是回答“未曾。”，“那就边吃边说。”。

卫鞅突地握住秦公左手，轻抚那受伤两指“让我瞧瞧...果真好了?看来药还管用。”。秦公心里不觉咯噔一下，卫鞅之手怎如此粗糙，与他的脸似并不匹配。虽纳闷，然依旧面不改色道“柳树皮磨成粉，日敷三次，是你开的方子？”，“嗯！虽有点麻烦，但有奇效。若想在三、五日左右恢复如初，就得加内服。不过内服后一月内不能饮酒，否则心跳加快导致心力衰竭…，都说秦国国医医术冠绝天下，那和太医却认同鞅的方子，竟同意使用。”

卫鞅放下秦公的手说道“如今鉴定完毕，你可以喝酒了。”。“你懂巫医之术？”，“巫术不懂，医术还是略懂一点。常年游历在外，多少会些，以应不时之需。”，“我在军旅时，也见过军医用药。金疮药是刀剑之伤最常用药，若伤口浅有效，伤口深实则无效。你这药可治深的伤口，可于军中推广。”。

卫鞅叹口气道“和太医早把方子要了去，说是要改良金疮药…你总说我有商人本色，你们秦人不也是？一点不吃亏。”，“那不也是跟你学的？”秦公揶揄道“给你的赵酒怕是与别人喝完了吧。”，卫鞅抿嘴一笑，抓住秦公的手道“跟我来！”。

时月光如水，夜色空明，庭内竹柏疏影。卫鞅携秦公于迎春花树下，指一处说“你用短刀撬开。”，秦公拔出随身短刀，见卫鞅在旁跺脚、搓手，于是放下刀，用手握住卫鞅的手，一边搓揉、呵气，一边责怪道“又不禁冷，还穿那么少，小孩子似的。”，“我没事儿，你快撬开。”。秦公撬开泥土，果见那日赐予卫鞅的赵酒。“你还留着？”，“那当然，说好与你共饮的，岂能食言?”。

两人如孩童般兴冲冲地把酒搬进书房，卫鞅吩咐厨房做些可口饭菜。不一会儿两个下仆抬着一个小火炉进屋，炉上已烤好酥黄欲滴的嫩羊肉，配上凉拌的雨后韭芽，清炒的春笋，新炊的粟梁饼，火红的淮北蜜橘，让人食指大动，胃口大开。卫鞅打开酒坛，舀两觚酒，一觚递与秦公“祝君上心想事成！”。秦公一口饮尽，边吃边说“心想之事有很多，岂能尽如人意？若变法能成，我心足矣！”。

卫鞅点点头“君上于变法之事有何不解？”，秦公正色道“以耕战有功授爵，无论贵贱。可提高我军战斗力、提高田产量。好是好，想我秦人众多，哪有如此之多的土地赏封？”，“君上问得好！立功有大小、分等级。军功爵位制共分二十级，每一级都要有相应的功劳。立功可抵个人及家人罪责、徭役、田租、赋税等，跃升一级极为不易；轻罪重罚明为树君威，实为去强御民，让民不断立功以抵其罪。好比人骑在驴上，悬甘蕉于驴前，驴要吃蕉就得往前走。等驴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方可吃蕉。爵位为蕉，君上为悬蕉之人。驴何时吃，能吃多少，均由君上做主。”，“你这样一说，我就明白了，连同‘六虱’也通了。”秦公感叹道。

“君上说说看。”，“所谓‘利出一孔’即赏赐官爵与土地只因耕战。‘六虱’均为不愿打仗、沽名钓誉、自以为是之辈。若赏赐‘六虱’则民纷纷效仿，不再愿意吃苦耐劳、流血牺牲，不听君命，长此以往民心思变，世风日下，国必削也！”，“君上真聪明，能触类旁通，举一反三！”卫鞅饮了一口继续说道，“节流还需开源。我让赵良、赵彬兄弟算过，秦之荒地甚多，若鼓励百姓开荒地，谁开垦就归谁，只是按田亩数、成年男子人头数收赋税；增加耕地还得开阡陌，废井田，这样一来，耕地可增加近四层！”。

秦公兴奋地说“如此，我大秦年产量、赋税能翻…多少？”，“不仅要种粟、菽更要鼓励多种产量高的来、麦，如此粮食产量能增近四层，加上封地收归国府，即可增加四或五。而军粮就可以保证完全为粟米了！至于赋税，赵良保守估算亦能翻三。”，卫鞅一脸傲骄之色，颇为得意。“那我要代秦国敬你一觚！”。

卫鞅也不推迟一口饮尽，正欲说春朝之事，却听秦公道“老世族要我赐婚与你，说安家于秦才能与秦人休戚与共…你的意思呢？”。卫鞅本正在兴头，一下闻之色变。“你怎么了？”秦公从未见卫鞅脸色如此苍白。

“君上原来好做大媒，不如自己先行大婚。”，“楚国来使，正欲与秦联姻。”，“君上要大婚，自然可喜可贺！至于鞅，本为无根浮萍，随波逐流…若君上与那般老匹夫一样地不信鞅，可不用鞅法，将鞅杀之而后快。”。

见卫鞅动气秦公宽慰道“怎得一言不和就生气了？我哪能不信你？又如何舍得杀你？...可为何不愿娶妻生子？”。卫鞅沉默不语，自斟一觚一口饮尽“人生实苦，鞅一人受苦足矣，何必生子再苦？”，“你在姬卫...经历了什么？又是如何去魏国的？”，“君上不是早派人打听清楚了吗？何必明知故问？”，“其中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楚，可愿说与我听么？”。

卫鞅道“也没什么好说的...如你所闻卫公室夺嫡，历来就是父子相杀，兄弟相灭。鞅父乃公室旁庶公子，早已不在权力中枢，平时总遭公室之人白眼、冷遇，却莫名卷入夺嫡之争；鞅母商人后裔，颇有经营之才且古道热肠，常周济邻里乡亲。可大难来时，人人自危，不仅无人相助反而落井下石：诬告、中伤、掠我家产...父母被杀，鞅侥幸出逃。父在大魏国有旧，昔日曾约为儿女亲家，故鞅投之。见鞅落魄，家主悔婚，拒不相认。鞅于是一路向西，想到魏国安邑碰运气。期间做过短工、马夫、医倌、琴师，替人写书信、送丧葬...只要能有口饭吃，能活下去，鞅什么都可以做...可无论做什么，无论如何落魄，我都在身上佩諼草。小的时候，最不喜阿娘在我身上熏諼香。可娘说，諼香是身份高贵的象征，就算别人看不起你，你也要看得起你自己。”…

秦公又道“公叔座待你可好？”，“相府规矩多，杂事亦不少，家老要我做什么就得做什么。虽是中庶子其实与下人、侍从也无太大区别。公叔总说鞅太年轻，还需多加磨砺，魏国朝堂人才众多，而鞅师出无名，家世破落，魏侯不喜，只有等待时机才好向魏侯推荐。”。

卫鞅顿了一下又道“如今变法亦非儿戏，无论成功与否，鞅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，又何必祸及妻、子？终鞅一生，若能变法成功，此生足矣，九泉之下亦能告慰父母也！我就不信自己还不能活成个人样？”，说完又自斟一觚一口饮尽，双目垂泪“这下君上可满意了？”。

秦公闻言内心酸楚，不禁上前抱卫鞅入怀，拭去卫鞅面上泪痕，“嬴渠梁不会让你再吃苦受罪，凡杀你父母、欺辱你者，我必杀之为你复仇！此生定不负你，无论变法成败，我亦保你万全，你可信我？”，“你是...认真的?”卫鞅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秦公，“你觉得呢？”，“鞅不知真心为何物，更何况君心难测…君上还是操心自己的大婚吧。”。

秦公紧紧抱住卫鞅，温柔耳语道“你会知道的。放心，我不会与他人大婚。阿梁只与哥哥你...休戚与共。”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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